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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風十年,國產半導體設備曙光初現

01/23 17:14
198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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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何律衡,編輯:李墨天

2015年2月,美國商務部悄悄更新了一則聲明,五千多個單詞重點講了一件事:取消向中國出口等離子刻蝕機的限制。

國人對半導體設備禁令的印象,大多始于2019年聲勢浩大的科技戰(zhàn),但早在互聯網還沒有記憶的1996年,美國就集結了“巴統(tǒng)” 17國在內的33個國家,以《瓦森納協定》的形式確定了密不透風的技術出口管控。

協定的3.B條款嚴格限制了芯片制造前、中、后道幾乎所有核心設備,其中就包括刻蝕機。

2015年的聲明是美國迄今唯一一次“讓步”,原因也很樸實:“有一家非美國公司已經有能力供應足夠數量和同等質量的刻蝕機?!?/p>

這家“非美國公司”名叫中微公司,創(chuàng)始人尹志堯是應用材料(AMAT)的刻蝕機事業(yè)部的一把手,后者是美國乃至全球最大的半導體設備公司。

2003年,尹志堯代表應用材料來中國參展,遇到高中校友江上舟。江上舟可謂上海半導體產業(yè)的“總設計師”,主導了大批在美國工作的華人工程師回國創(chuàng)業(yè),上一個被江上舟請到上海的就是張汝京創(chuàng)辦的中芯國際

應用材料在展會上公開了其刻蝕機的內部構造,江上舟忍不住對尹志堯感嘆道:“看來造刻蝕機比造原子彈還復雜。”

一年后,中微公司落戶上海金橋,成立第三年量產首款刻蝕機,第七年實現45nm介質刻蝕機的國產突破,成為臺積電5nm產線上唯一一家中國大陸刻蝕機供應商。

同一時期,國內規(guī)模最大的半導體設備公司北方華創(chuàng)在北京成立,由七星電子與北方微電子重組合并而來。其中七星電子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蘇聯援建時期,開發(fā)過中國第一臺擴散爐和等離子刻蝕機,繼承了上個世紀中國半導體設備開發(fā)的幾乎全部遺產。

在“卡脖子”這個詞還沒普及的年代,國產半導體設備已經開始在逆風中疾行了。

權力與秩序

2023年,光刻機生產商ASML問鼎全球最大半導體設備制造商,蟬聯榜一大哥三十年的應用材料淪為背景板。

經歷多年科技戰(zhàn),光刻機已然成為“卡脖子”這一概念具體的表征。但作為人類迄今為止最復雜的工程,芯片制造的工序和環(huán)節(jié)極端復雜。一般來說,半導體制造光刻、刻蝕薄膜沉積“三大主設備”的說法,三種設備占據整個市場六成以上的份額。

通俗來說,一顆芯片并不是被“光刻”出來的,而是“刻蝕”出來的。拿刻印章類比,光刻類似在印章上畫好草圖,刻蝕會把光刻標記的草圖,通過物理或化學方法去除,類似用刀具刻出具體的圖案。

芯片制造的原理并不復雜,但高端制造業(yè)的核心在于對精度和誤差的控制。生產1厘米直徑的鋼管和生產1.00001厘米直徑的鋼管,后者的難度與利潤比前者大上百倍千倍。

一塊硅晶圓變成芯片,所有的流程精度都在納米計量的區(qū)間游走,工匠精神含量遠非搓壽司能望其項背。與光刻機類似,全球刻蝕設備由泛林、應用材料和東京電子分而治之,三者幾乎壟斷了整個市場。

相比之下,薄膜沉積設備奮起多年,國產化率尚且爬升到35%,刻蝕機在20%徘徊,光刻機甚至不到3%。

芯片制程會跟隨摩爾定律進步,但生產芯片的設備卻不受摩爾定律支配,很容易形成強者恒強的局面。因此,美國制造業(yè)雖然日常衰落,但在半導體設備市場,美國公司都快站不下了。

另一方面,芯片制造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產業(yè),在各個半導體設備公司不斷出清整合的過程中,幸存者所積累的Know How會成為某種意義上的“標準”,進一步提高了后來者的入場門檻。

俗話說“一流企業(yè)做標準”,但標準并不是被“制定”出來的,而是在漫長的市場競爭中不斷磨合推敲,最終成為行業(yè)心照不宣的標準。

上世紀90年代,伴隨電子設備小型化和消費電子市場的繁榮,芯片制造開始從垂直整合走向水平分工。

芯片公司不斷將生產環(huán)節(jié)外包出去,芯片制造流程不斷標準化,上游的設備制造商被動或主動地參與了標準的確立。

ASML創(chuàng)辦于1984年,光刻機已經在美日廠商之間打了個來回。尼康的首臺商用步進式光刻機NSR-1010G與“銷冠”GCA的DSW-4800針尖對麥芒,市場份額開始平起平坐。

泛林80年代初發(fā)明了等離子刻蝕機,確立了刻蝕機的頭把交椅;應用材料憑借劃時代的CVD(化學氣象沉積)Precision 5000和PVD(物理氣相沉積)Endura 5500,在薄膜沉積一統(tǒng)江湖。

這個過程中,設備生產商會根據晶圓廠的生產方法確定投資方向,晶圓廠也會自發(fā)依照生產設備調整生產流程,大家心照不宣的“標準”就會逐漸形成?;跇藴实膹娊壎P系,是一堵密不透風的幕墻。

因此,半導體“后進國”很容易淪為買票進場的看客,直接引進國外設備變成建立芯片產線最具性價比的方案,但也會為前者澆筑越來越厚的技術壁壘。

如果上不去牌桌,贏錢就是空談。

關關難過關關過

每個壟斷市場的設備巨頭的背后,都對應著一個擁有絕對話語權的供應鏈帝國。

2012年,ASML拿出一半的營收,收購了一家名叫Cymer的美國公司。后者是ASML的光源供應商——通過每秒5萬次二氧化碳激光轟擊液態(tài)錫,產生強度足夠大的EUV光源,通過多次鏡面反射,在晶圓上刻畫電路。這是美國限制EUV光刻機出口的技術源頭。

2016年,ASML再接再厲,收購鏡片供應商蔡司25%的股權。后者為ASML提供的鏡片是地球上最光滑的東西,負責為光源創(chuàng)造光路。

通過類似“讓利、共同研發(fā)、獨家供應”三板斧[4],ASML將一家家零部件供應商綁上戰(zhàn)船。時至今日,ASML EUV光刻機零部件個數已經超過了10萬,背后是5100多個供應商。

中微公司第一款刻蝕機的設計在2004年就已定稿,但尹智堯發(fā)現,量產的最大困難在于找不到趁手的零部件供應商[1]。

當時,中微刻蝕機采用了兩個反應臺同時加工的設計,刻蝕效率成倍提高,但這種設計意味著必須對零部件進行重新設計,問題由此產生。

一是經過漫長的整合,供應商與設備生產商往往緊密綁定,類似ASML與Cymer的關系。這也是眾多“后進生”遇到的共同問題:供應商都與設備生產商緊密綁定,封死了后來者的路徑。

二是即便供應上不受限制,也天然缺乏參與意愿。半導體設備市場高度集中,一家供應商很可能90%的產品都對應一個客戶。在這種情況下,供應商為新客戶定制零部件,在商業(yè)上存在極大的不確定性。

2007年,中微的首臺刻蝕機歷時三年終于量產,但直到2023年,也尚未實現零部件100%的國產化。

供應鏈問題還沒解決完,還得應付另一座大山壓頂:專利。

中微的首臺刻蝕機量產后,很快收到了來自“前同事”們的問候。應用材料、泛林先后向中微提起專利訴訟。雖然因為尹志堯提前做了準備,最終兩起訴訟分別以證據不足和專利無效結案[1]。但中微并非毫發(fā)無傷。

與應用材料的訴訟歷時兩年半,律師費就高達2500萬美元[2];泛林敗訴后又上訴,前后糾纏整整七年。緊接著又陷入和Veeco關于石墨盤的專利糾紛。尹智堯后來坦言,相對于勝訴的欣喜,感受到更多的是壓力。

有備而來的公司是少數,死于專利擠兌的是多數。追逐者們即使排除萬難量產了產品,大部分都會倒在這里,不是被賠款壓破了產,就是打不過就加入——被巨頭收購。

最后一個難關是說服芯片制造商“試試”。設備關系到產線良率和單顆芯片成本,是芯片制造商的生殺線,因此在設備的選擇上沒有感情全是技術,講了技術還得論可靠和穩(wěn)定性。

然而,當“斷供”的屠刀襲來,一切標準都得從長計議。

遲到的禁令

2021年,全球半導體設備Top10迎來一位新面孔——韓國公司SEMES。

SEMES異軍突起的核心因素是日本的制裁:2019年,日本宣布限制向韓國出口光刻膠等芯片制造核心材料,設備雖然不在打擊范圍內,但不足20%的國產化率,成為韓國人的心腹大患。

此后三年,韓國巨頭開始緊急補課。以三星為代表,通過存儲芯片龐大的產能扶持本土設備廠,輻射范圍從CVD、測試機、清洗機到供氣系統(tǒng)、刻蝕機用的真空泵[5]。SEMES作為三星的全資子公司,自然是訂單管飽。

將SEMES的營收堆進Top10的訂單大多來自清洗機——一個僅占據整體市場5%的偏門領域。但三星壟斷全球的存儲芯片產能,硬生生催熟了SEMES的技術水平。

一年后,相似的劇情在中國上演。三大刻蝕設備生產商連夜將設備撤出中國工廠,恐慌情緒開始蔓延。這種情況下,沒有被制裁的企業(yè),也會形成一種“早晚被制裁”的預期,從而動力尋求備選方案。

同時,迅速增長的芯片產能,恰好給國產設備提供了參與市場驗證的空間。

一條先進制程產線,設備并不一定全得先進。被應用在多個步驟的刻蝕機,根據刻蝕對象(硅、金屬等)、線寬、厚度的不同,對設備的要求存在很大差異。一條14nm的產線可以與28nm產線共用一部分設備,這就給國產替代留出了空間。

而長周期的驗證過程,在代工廠“時間緊、任務重”的產能規(guī)劃面前,也變得不再難以逾越。截至2023年底,中國大陸在建12英寸晶圓廠24座,規(guī)劃興建或改造13座[7];據SEMI,2024年全球有42座晶圓廠投產,中國大陸占了其中18個。

耐人尋味的是,“撤離中國工廠”后,涉事三巨頭在中國大陸的營收占比不降反增,普遍從30%左右增長到如今的40%以上,ASML和東京電子甚至直逼50%。

競爭對手的武器從封鎖變成了傾銷,不失為一種褒獎。

而在高端沉積設備ALD(原子層沉積)的追趕上,國內設備公司也取得了不錯的進展。ALD的特點是將材料以單層原子的形式,一層一層沉積在襯底表面,在28nm以下制程不可或缺。

2022年,微導納米宣布量產國內第一臺High-K ALD,并應用于國內某代工廠28nm產線。2024年,北方華創(chuàng)一口氣推出三款ALD。直到去年9月,美國政府開始將ALD視為重點打擊對象,但顯然為時已晚。

時至今日,國產半導體設備在全球市場的份額仍然以個位數計量,諸多設備種類的國產化率依然還處于偏低水平。

但看似微小的突破,在二十年前也被視作難以逾越的高山。

尾聲

2021年,時任ASML總裁溫寧克被問及地緣政治對中國自主設備的影響,他表示:“物理規(guī)則是一樣的,封鎖只會加速中國自主研發(fā)的速度。”

半導體設備雖然是一個先發(fā)者壟斷的市場,但它同時也是一個極端成熟的市場。市場規(guī)模、工藝流程、技術原理與技術實現路徑都非常確定,能限制后發(fā)者的不是政府文件,而是物理學。

人工智能這類前沿技術,反倒處處彌漫著“戰(zhàn)爭迷霧”,因為其技術發(fā)展路線、應用落地方向、市場規(guī)模與投資回報率都不甚清晰,市場參與者反而需要面對極大的不確定性。

另一方面,芯片制造的分工極端復雜,各個環(huán)節(jié)相互依存,彼此依賴。這也是為什么江上舟會說,“我們不一定要樣樣精通,只要有幾樣走在國外前面,就可以走出我們的發(fā)展道路?!?/p>

可惜江上舟在2011年因癌癥辭世,并未看到自己播撒的種子在夾縫中生長萌芽。去年7月,80歲的尹志堯做客央視節(jié)目[9],依然保持著樂觀:“我并沒有看到技術上有越不過去的坎?!?/p>

參考資料

[1] 年輕的挑戰(zhàn)者:中微公司的天時、地利、人和,橙子不糊涂

[2] 專訪中微公司創(chuàng)始人、董事長尹志堯:花甲再創(chuàng)業(yè),只為不再“芯”痛,上財商學評論

[3] 光刻巨人:ASML崛起之路,瑞尼·雷吉梅克/金捷幡譯

[4] 光刻機之戰(zhàn),尼康輸給ASML的真相解析,Monoist

[5] 日本“斷供”兩年后,三星猛砸3800億,布局14家半導體設備和材料公司,芯東西

[6] 美系半導體設備廠商撤離中國,工程師“連客戶電話都不能接!”電子工程專輯

[7] 2023年中國晶圓制造產線和產能情況,芯思想研究院

[8] 未曾忘卻的記憶:回旋在酒仙橋地區(qū)的集成電路夢,朱貽瑋

[9] 中微公司尹志堯:從設備角度我沒看到瓶頸,技術上沒啥過不去的坎兒,央廣網

編輯:李墨天

視覺設計:疏睿

責任編輯:李墨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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